五月的前十天中,发生了两起全国关注的公众事件,而这两起公众事件的发酵和广泛传播,均与知乎直接相关。知乎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,能够将平台内的议题转化成公众的议程,然而这是否意味着无论你来自哪个阶层,只要在知乎上发帖求助,就能够引起大众的关注?
五一期间,少年魏则西之死引起轩然大波,朋友圈内,新浪微博上全是相关话题的内容。魏则西事件引发的讨论和追责还未尘埃落定,短短十天的时间,青年雷洋之死又引起全国范围的关注。
社会关注如此短命,清华大学教授@尹鸿 转发@北村 的一则微博,表达出一丝的无奈。
@尹鸿转发@北村的微博截图
其实,若是算上陈仲伟医生被砍事件,公共事件的频率不止十天一件,只不过陈仲伟医生被砍事件的关注范围不如这两件事件这么广泛,不够“公共”。虽说这三件事情的传播范围存在差异,但有一点是相同的,那就是它们均首先在知乎被充分讨论,并逐渐发酵转移到其他平台,诸如微博、微信等,随着主流媒体的跟进,逐渐成为广泛关注的事情。其实在这三件事之前,就已经有在知乎发酵最终传播至其他平台,并广受关注的案例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知乎讨论什么,媒体就讨论什么,大众就讨论什么。似乎,知乎已经成为媒介议程的设置者。那么,知乎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在中国舆论场上“呼风唤雨”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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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乎的用户群体结构
一直以来,普遍观点认为知乎的使用人群素质(包括社会地位、收入水平等等)较高,而直观地从知乎上的问答来看,讨论的内容质量相对其他平台较高。有关知乎的用户结构的资料并不是很多,根据小新所查到的资料,来自知乎用户@李季在“知乎现在用户群的构成是怎么样的?”这个问题下的回答,知乎新用户行业分布(2012年1月数据),互联网IT占到55%,大学生占26%,广告传媒占7%,专业服务业5%。
知乎回答的截图
虽然这个数据并不是非常权威,但是从这个样本中可以看出,知乎的用户构成中,互联网IT界人士和大学生数量占到了大多数。而在今年年初发布的第37次CNNIC报告中,中国网民整体的学历构成中,高中和初中总计占到了66%,大学本科及以上只占到11.2%。
CNNIC数据统计截图
以此简单的对比可以看出,知乎的用户社会地位、收入水平、学历水平(这三者相关性也较高,往往一者高则其他两者也高)确实高于网民平均水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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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乎的精英主义趣味
为什么魏则西死了,全民关注?为什么雷洋死了,全民关注?其他有类似遭遇的人,都会有这样的“待遇”吗?小新思考了两个问题:
第一,为什么这些事件会在知乎被关注?魏则西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大学生,雷洋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毕业的研究生,二者可以说与知乎占比较多的大学生用户属同一群体,而且两者都就读于全国重点院校,这一标签在二者遭遇不幸时,让人更容易产生怜惜人才之情。在魏则西事件中,两个重要的事件当事者,百度和莆田系医院,直观地看,在知乎平台内,矛头似乎更多地、更直接地指向百度。这也不难理解,在这件事情之前,百度在知乎的口碑就早已一落千丈,批评和调侃百度在知乎已经快成为一件“政治正确”的事情。
在雷洋事件中,最先是知乎大V@山羊月 发表文章《愿以十万赞,换回一公道》,随后在传播中题目被改为《刚为人父的人大硕士,为何一小时内离奇死亡》,不久被删,随后有微博帐号,例如@学术大观察 以图片的形式在微博上传播,虽然之后也被删除,但是已经逐渐引起了相当的关注。与魏则西事件相比,这件事在知乎酝酿的时间很短(魏则西四月中旬去世,舆论直到五月才达到顶峰),在很短的时间之后(5月7日去世,5月9日就大量传播)就在微博上面开始传播。山羊月与雷洋是同学,目前是博士(生),雷洋事件能在知乎得到大量关注,与他的知乎大V身份密不可分。而他的大V身份是他利用自身知识和思想回答知友问题,而逐渐赢得认可并积累起来的。山羊月在文末表示:“我愿意用我在知乎730多天298个答案十万个赞同积累下的这一点真诚,换大家一次信任,还雷洋一个公道,好吗?”培根说:“知识就是权力”,在这里有非常好的体现,知识换取的是话语权、号召知友传播的权力。
第二个问题,为什么在知乎被关注之后,又在整个互联网得到更高程度的关注?根据拉扎斯菲尔德的二级传播理论,信息会先从媒介到意见领袖,再从意见领袖到广大的受众。虽然网民数量庞大,但是能够对整个信息传播起到较大影响的,其实就是那些意见领袖,在微博上表现为各个大V。虽然从整体来看,网民的学历水平并不高,但是如果只以网络中的大V作为样本分析的话,想必高社会地位者、高收入者、高学历者比例绝不会低于知乎,甚至还会超过知乎。换句话说,微博大V也大多都是知识精英。
从山羊月的标题策略上就看得出,这个标题有意引起知识精英们的兴趣,其实雷洋已经在四年前从人大毕业了,目前已经任职于中国循环经济协会,但是标题中采取的标签却是人大、硕士、人父。这种标签的提取能非常有效的吸引网民的关注,首先人大新闻学院人才济济,各大主流媒体中都不会缺少人大人的身影,这种标题一定会引起新闻界的关注。关注硕士这一标签,大学生和大学教授居多,而这些人传播能力较其他人群相对较强。而“人父”这一温情的标签则容易引起大众的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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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众不自觉的身份代入感暗中发力
雷洋事件网络舆情不断发酵有着深层的社会心理因素。近来,女孩酒店遇袭、魏则西事件、陈仲伟事件等舆情事件接连发生,受这方面的刺激,公众神经已经敏感而脆弱。雷洋这一中产阶级的离奇死亡,使公众不由反观自身的命运。
5月12日凌晨,中国人民大学77、78级部分校友关于雷洋事件的声明发布一封公开声明。人大78级财政系的张河是公开声明的组织者之一,诚如他所言,“我们发声不仅是为了雷洋,也是为了我们自己、我们的家人和所有希望生活在无恐惧环境中的公民。”
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常务副院长尹鸿是微博大V,也表示:“雷洋之死,调查清楚,说个明白,才会让我们每个人在一个正常国家免除自由出门的恐惧。”(《雷洋事件中,官方舆论为什么不能脱困?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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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乎设置议题的同时,也设置了其属性
1963年,伯纳德·科恩提出了对“议程设置”最有影响力的表述:“在多数时间,报界在告诉它的读者该怎样想时可能并不成功;但它在告诉它的读者该想些什么时,却是惊人地成功”。
然而在魏则西事件和雷洋事件中,媒介在决定人们怎么想的方面也异常成功,至少知乎对议题属性的设置成功的影响了主流媒体(对网友的影响不明显)。在魏则西事件中,责任方有百度、莆田系、医院,但知乎的矛头更多地指向了百度,主流媒体也大多接受并以这种框架进行报道和评价,不能完全统计,小新仅列举人民日报、新华社、澎湃新闻、财新网四家媒体的文章,新华社5月2日发表《搜索是否向善,要靠计算而非“算计”》、人民日报5月1日发表《魏则西之死,拷问企业责任伦理》、澎湃新闻5月1日微信公号头条文章《百度回应“魏则西事件”:正向武警二院主管递审查申请函》、财新网5月1日发表《魏则西父母致电财新网,发独家声明》、5月2日发表《李彦宏被约谈,国家网信办牵头调查组进驻百度》。
然而广大的网民并没有受知乎的精英主义视角所设置的议题属性,即没有将火力集中在百度,根据清博大数据在微博上发起的投票,更多的网民把矛头指向了监管部门。
清博大数据投票截图
而在雷洋事件中,“人大硕士”这一对当事人的属性设置被几乎所有媒体所采纳,“离奇死亡,只求真相”这一诉求成为众多网友的主流诉求,正是如此,虽然地方公安千方百计地证明雷洋的嫖娼行为,微博大V将主要的关注点依然放在死亡真相是什么?警察执法是否程序正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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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人都有麦克风?
以上现象令人欣慰,媒介议程设置不再由权力精英阶层或是传统媒体所垄断,公众议题可以进入媒介,并最终成为大众议题,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。这次雷洋事件,从最开始的被删帖到现在的广泛讨论,就是公众议题冲破权力垄断进入大众视野非常好的例证。虽然距离问题的解决,世界的美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但是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进步。
但是,也不得不指出,并不是所有的公众均具备这种能力或者说权力,这种权力依然是不平等的,假如是一个农民遭遇这种事情,会得到这么多关注吗?就在魏则西事件广泛传播之际,海南城管与村民发生冲突,但是关注者寥寥,声援者更是少之又少,目前在新浪微博中搜索海南强拆仍然可以看到。
在知乎中,农民群体似乎依然被知识精英定义着,处于失语状态。这一点,从11228人关注、1690个回答的“中国贫穷地区的农民到底是善良淳朴多、还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多”这个问题下的答案就可以看出。以五个超过一千赞同的答案的内容来看,两人直接表达出负面的评价,一人欲抑先扬,剩下两人,一人回答“仓禀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、一人回答“这取决于你是省城来的领导还是人贩子拐来的媳妇”,可以视为间接表达出负面的评价。也有人出来反对,例如知乎用户@没有女人的男人,认为简单将一个“恶”、“刁”字来评价这样一个庞大群体不合理。但绝多大数基本与赞数排名前五的答案态度相似。最重要的是,小新在答案中似乎没有发现自称农民,以农民立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。小新不是说在这个答案下知乎用户的答案是错误的,他们讲的很多都是事实、真实案例,小新想表达的是在这个问题上,农民没有为自己辩解机会,农民失去了话语权。
可以说这些议程的设置,以及这些议题属性的设置,不是知乎所做的议程设置,而是知识精英阶层综合利用各种传播平台的议程设置。大家都在说,这是个“人人都有麦克风”的时代,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发声。然而,每个人都拥有麦克风并不意味着平等,依然受到政治经济因素的影响,麦克风有质量好坏之分,音量上限大小之分,优质的麦克风通常把握在社会中上层。拿着劣质麦克风的人民如何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打破自身的“失语”状态,为自己发声,更重要的是有效地发声,而不是对着空气怒吼呢,而后只能通过极端的方式解决自身的问题呢?仍然值得思考……